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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消防员 2 年,我妈怕我不能活着回来|故事FM

故事FM 故事FM 2019-05-23

■ 小王参与救援的一场钢结构厂房大火。


就在两个星期前,一场凉山的大火带走了三十位消防员的生命。令人惋惜的是,这些遇难的消防员绝大多数都是九零后甚至零零后,他们的人生还没有展开,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看到这个悲伤的消息之后,我们的一位听众立刻在故事 FM 的公众号后台投稿,他说,他想讲一讲自己的体验和思考。因为十年前,他也曾经是一位消防员。 



故事FM  第 203 期

/讲述者/ 小王  /主播/ @寇爱哲

/制作人/ @梁珂

/声音设计/ @孙泽雨


/BGM List/

01. LA2-Moby

02. Ethnik-Richie Hawtin

03. January-Mader

04. Never Forgive Me-山岡晃

05. Benjamin and Daisy-Alexandre Desplat


/更多收听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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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本期故事的文字版—

请配合上方音频食用



1. 误打误撞,我成了个消防兵 


那是 2007 年的事情了。那时候我才 20 岁,进部队当了两年的消防兵。 


其实报名参军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自己会被分到消防部队。我还记得,体检的时候,有位医生向我提起过,我们这批新兵一部分人会进消防,一部分人会进驻港部队,还有一部分人会去新疆。 


直到政审之后,军方的工作人员来我家做家访,我才得知,接下来的两年服役期,我将要成为一名消防员。 


当我们一家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每个人的反应都不太一样。我爸爸很平静,我很兴奋,而我妈妈却当场哭了出来。在妈妈眼中,消防员是一份十分危险的工作,她很担心,我这一走,说不定就回不来了。 


■ 小王所在中队的寝室,他睡的是中间的那张床。



2. 新兵报道 


2007 年 11 月 25 日,我开始了三个月的新兵连训练。 


前两个月,和其他兵种一样,我们接受的是体能和队列训练;最后一个月,我们才换到另一个训练基地,开始接受一些基本的业务训练,比方说器材、急救、结绳。 


除此之外,我们还训练了一些表演性质的操法。我印象最深的一种操法名叫「一人两带」,就是一个人拿着两盘 65 厘米,20 米长的水带,中间放一个分水器,一喊开始,我们就把右手的水带抽出去 10 米的距离,然后把左边水带和右边的接口相接,提着左水带继续往前跑,跑的过程中,从腰间抽出一支水枪,插在第二盘水带后面的接口,然后跑到 40 米的位置站好,保持一个战斗的姿势,喊一声「好」,整套操法就完成了。 


■ 一次夜间训练,训练项目名为「双人六米拉梯」。与「一人两带」类似,这也是一种表演性质的操练项目。


如果你看过消防表演,可能会记得,消防员还有一种着装表演,也就是 20 秒之内穿好全套防护服。这套动作,我们在新兵营也练过。 


但和「一人两带」类似,这也只是一套表演性质的操法。在实际的消防员工作中,我们在接到任务时,第一个要做的并不是在 20 秒内穿好防护服,而是在 1 分钟之内抱着防护服赶到消防车上,再在车里把衣服穿好。 


三个月的新兵连训练结束后,我被分配到了当地的一个消防中队开始接受更高强度的体能训练和业务训练。大约又经过三个多月的训练,我才有资格跟着消防车出去执行任务,也就是我们内部所说的「跳车」。 



3.「不救火的时候,你们都在干嘛?」 


大多数时候,我们接到的都是一些小任务,比方说居民区里的垃圾堆着火。摘马蜂窝、事故救援,还有救助跳楼轻生的人,也都是我们消防员的活儿。 


而在任务以外,关于消防员的日常生活,我被亲朋好友问到最多的一个问题就是,「不救火的时候,你们都在干嘛?」 


答案很简单:训练。 


事实上,在没有任务的时候,我们 80% 的时间都还是在进行体能和业务训练。而一旦接到警报,无论你是在吃饭、睡觉,还是在跑五公里,都得立刻行动,24 小时全天无休。 


■ 一次号操训练,画面中正在攀爬的就是小王本人。与「双人六米拉梯」不同,这种训练项目更接近实战,注重安全性,而非观赏性。



4. 第一次「跳车」 


哪怕十年过去了,我在消防员生涯的第一次「跳车」经历依然令我记忆犹新。 


那天,我是凌晨五点听到的警铃。警铃一响,我一下子就从床上弹起来了。然后,我立刻抱着防护服跑出了宿舍,从宿舍门口的滑竿直接从二楼滑倒一楼,跳上了消防车。 


10 分钟后,我们抵达了任务现场。那次的任务并不是火灾,而是一场车祸——一辆大客车和一辆大货车相撞,其中,大货车上装载的大包大包的工业原料全都被撞散了。 


现场,我接到的任务是去大货车上找一个失踪的人,但我在残骸中找了很久,也没有他的踪迹。 


过了一会儿,现场来了辆吊车。等到吊车把残骸中的工业零件一样一样挪开后,我们才发现,那个失踪的人被压在了一堆零件的下面,看上去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当时,班长原本指派我去把那个人背出来,但中队长却拦住了我。他说,「你第一次执行任务,别干这种事」。于是,一个老兵上前,把那个人血肉模糊的躯体背了出来,送上了救护车。 


■ 小王的一名消防员战友(右)正在参与救人。


我并不清楚那位血肉模糊的受害者之后有没有被抢救回来,但是,曾有一次,我亲眼见证了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在我眼前消逝。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工人。我们赶到事故现场的时候,他被卡在一辆变形的大客车里,头朝下吊在翻倒的车外。我的战友试图用液压扩张钳把车给扩张开,而我则负责托住他的头,免得他大脑充血。 


当我托住那个工人的头时,由于倒挂太久,他已经神智不清了。我对他说,「醒醒,我们来救你了,马上就送你去医院」。可是,我刚说完十几秒后,他的头一耷拉,就没有呼吸了。 


难道,他就这样死了?一个生命的消逝,竟是这样容易的吗? 



5. 生死一线 


如今想起来,我大约是年少气盛。在 20 岁的年纪,「死亡」是一个过于遥远,也过于模糊的概念。我听说过消防员牺牲的新闻,也有过关于危险的心理准备,但我从没想过,生死一线的境况会真的发生在我的生命里。 


2009 年 7 月 31 日,我给妈妈打了个电话。那是一个例行的报平安电话。我告诉妈妈,再过几个月,我就该退伍了,一定会平平安安地回家。 


第二天中午 12 点,我们接到了一个火警。当了一年多的消防员,对于这样的任务我已经习以为常,以为不过是又一次小火灾,很轻松就能搞定。 


但是,当我们的中队长在车上与当事人通完电话后,却露出了反常的表情。他沉默了很久才告诉我们,这次的任务可能有点危险——一座钢厂由于融水炉倒塌,引起了火灾。 


车上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了起来,大家都有些不知所措。 


■ 小王参与救援的一场钢结构厂房大火。


20 分钟后,我们抵达了火场。我拿了两盘水带,跟着中队长去了厂房。里面除了一些明火以外,还能听到一些漏气的声音,甚至还有一些颜色异常的火焰。 


中队长说,「这里有可能会爆炸,你赶紧降温」。然后,他就去别的厂房指导去了。 


我很害怕,心里充满了未知的恐惧。这里真的会爆炸吗?那些绿色的火苗是什么?那些噼里啪啦的声音又是什么?我昨天刚刚向妈妈报过平安,难道今天就要死了吗? 


更让我焦虑的是,在这个危急关头,水枪还迟迟没有上水。通知了战友后,我又在恐惧中等待了漫长的半分钟,水枪才开始工作。水一到,我立即开始喷水降温。 


不知为什么,在某一个时刻,我反而不怕了。我似乎觉得,无所谓了,如果真的回不去了,那我也没办法退缩,我只能往前走。 


大约过了十分钟,我隐隐感觉到,火情比刚刚好了很多,心里慢慢地镇定了下来。又过了二十分钟,明火和烟也不太明显了。我心中暗喜,「危机大约是解除了吧」。 


但我一直没有接到其他命令,便继续在厂房里灭火、降温。又过了半个小时,一位战友跑过来告诉我,火已经灭了,你可以休息一下了。 


直到那一刻,我才放松下来,找回了身体的知觉,满身大汗,通体虚脱。 


我想,太好了,今天没死。 


■ 小王参与救援的一场钢结构厂房大火。



6. 告别英雄的身份


2009 年 11 月 25 日,我退伍了。回家后,家人欣喜不已,在他们心中,我活着回家就是最大的幸事。 


我至今没敢告诉过他们,曾有那么一刻,我与死亡只有一线之隔。 


但事实上,我至今也不确认,那个厂房是不是真的有爆炸的可能性。因为,一个尴尬的事实是,作为服役的消防员,在燃烧物和爆炸的具体理论上,我们没有受到过专业的训练。所以说,面对火灾中异常的现象,比如那个厂房中绿色的明火,我完全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这些年来,每当在新闻里看到重大火灾的消息时,我都会想起当年的事。我觉得,悲剧之所以会发生,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就是,消防员们知道得太少了。如果我们多一点理论知识储备,或许能想到更好的防护措施。 


希望在未来,不仅能让消防员们当英雄,而且还能让他们当活着的英雄。 



* 本期配图由讲述者提供,

图片拍摄者为消防中队的火场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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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 | 梁珂  运营 | 刘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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